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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们的"旧上海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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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是个外来词,中土只有“世家”、“世族”。贵族生活在城市,西洋形态的城市在中国最早只有上海。而上海是个典型的在中国殖民化过程中诞生发展起来的大城市。因此,中国的、中国人的——准确地说城市人的——贵族精神,以及由来已久的贵族精神的崇尚,当然是随着城市-都市化、殖民-近代化而发展起来的。

  贵族精神被喻为豹子精神,就象商人习性被喻为鬣狗习性,贫民性格被喻为绵羊性格一样。说贵族精神是道其有如豹的强劲藏于沉默之中;高贵如棉里藏针隐于平静之下。就如鬣狗无遮无拦的粗鄙和绵羊松松散散的平庸一样。


  大都市旧上海被誉为贵族精神之所在。而今天的旅美画家陈丹青对其喟叹,道:

  ——上海变化了,上海会变成三流的香港。(从这里闻到了为什么不把诺大广州列为都市的味道了吧?)

  ——小时候的上海比现在“洋”多了。那时的上海真有种风雅、颓废的气质,有情致。上海过去那种叫做“老克腊”,也称“老侠客”的人物(形容精炼风雅,会穿着,善应对,即使在文革中间也懂得讲究生活、品位的人物)似乎也绝迹了。……“土”是指一类“人”,而他们(“老克腊”)的“语言”、“生活方式”退出了历史。

  ——有品位的、有人性的生活方式是古典的。在欧美,上流精英都住在老房子里(有文化氛围,人在其中)。

  ——所以“土”,是实现现代化的结果。


  转型期的暴发心态,亦爆发出时尚:“街头巷尾谈钱的集体梦呓”。今天人们见面三句话就谈到钱,就像文革当年见面三句划必问及出身一样发自本能。鬣狗放出来了,满世界张狂;羊也冲出了围栏,也想捡一点剩餐。满世界都是粗鄙和平庸,豹子怎么不会感到失落。“景观”怎么不会变土。


  喟叹是因为人心的品位。

  似乎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在今天热张爱玲。

  远在长江内陆湖乡的张俊伦先生(监利)说自己的“热”,读来真令人感动,为张爱玲更为张俊伦。

  他写道:“去上海,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拜访张爱玲的故居。……这正是张爱玲旧居的门牌号码,门依然还是当年的门,当年的胡兰成就是站在这个大门外求见张爱玲的”。

  张先生接着进入回忆(以想象来回忆),“就是在这个客厅里,倒了茶,拿出来。他上去接,她的腰身一侧,喜气洋洋地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都是笑,心里开出花来。——现在张爱玲心里那朵花早凋零、枯萎在太平洋彼岸了”。

  张先生最后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留泪,为张爱玲,还是这幽魂似的故居”。(张俊伦:《访张爱玲故居》《武汉晚报》1999.11.4.九版)

  想来不为别的,只为这正在流出而又无可挽回的一份对往昔精致的爱恋。


  这爱恋是精致,是恋旧,是从胡兰成一般的爱慕中生长而出的伥然。而这里,叫人慨叹的是沿着胡兰成的爱慕、再重复着这无望的爱慕去寻访着爱慕的张先生。

  这就是来自上海旧弄堂中残留的品位,都市的留连过去一百年。今人从中见故人,重温那雅致的爱恋,象影子中的人一样,爱旧上海的幽魂,幽魂般的故居,故居里的故事,故事中的优雅,优雅背后的情调,最后拥有着情调和情调所包围着的氛围……。


  也有人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这种心向和品位。虽不去贵族气息的旧上海中呼吸,却也在自家的搜罗扒抉的食色生活的嘬息中,呼吸着贵族的气息。不唱风雅的咏歌,偏把宁馨的文字化为餐桌上手忙脚乱而又伶俐的吃相——虽然同样是忆恋上海。

  这便是武汉作家池莉的“洋”相。

  池莉表面上不崇尚贵族精神,实际上却把旧上海贵族品位象熬汤一样,烂在骨子里。她从收拾旧书烂报开始(在2000年的邮发报刊杂志的征订广告中,称《上海文学》是中国最有贵族品位的杂志),享受着居家过日子的闲适,把丈夫、孩子一一夸来,而实际沉浸的是她自己。就好象从武汉乘船必然要到上海一样,池莉的言路必然要进入上海的个人记忆。那是一顿如何令人难忘的西餐呀。不在于吃什么,甚至也不在于吃在哪儿和谁吃,而在于为何回忆和如何回忆这旧年旧月旧日子之前的上海之吃。
其实,画家陈丹青从海外,报人张俊伦自乡下,作家池莉由内地,从对上海的前天、昨天和今天的批判、追想和记忆中,无不表达了一种旧上海情结。在对今日上海“土”的诅骂中,带着对上海一次快宴的记忆,沿着赵兰成对一个旧上海贵胄后裔如冰片香茗一般妩媚的才女约会的来路,去作着似梦似醒的、对贵族上海的集体无意识梦呓。


  旧上海情结实质是都市情结,而都市情结却以变幻的品相讲述着自己的诡魅。

  十多年前,《中国河运报》办公室硕大如门的玻璃窗下,那个刘姓主任,用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把本已腊黄的脸再熏涂得更加一些;一边透过厚重的玻璃,用眼光去拨弄那些在沿江大道熙来攘往的人群,忽然有点兴奋地冲着一个疏离人群的行者肯定道:“看,这才是‘老汉口’的味道和神气!”

  那是一个老妇人,行路中下颌略抬而习惯地前扬,眼平视,视人似审,直行,神情自若,衣色陈而得体,然穿鞋特讲究,步态有韵致。

  ——好一个“老汉口”之欣赞!背后叹唤的是都市旧租界楼宇弄里街面上余辉遗彩中沉淀不张扬的历史文化余味。


  日常生活中的贵族精神、品位。

  平淡的日子,同样的人生,却凡事那么讲究。一样的年轮,却处处有一种风度。白开水永远啜如茶水、嘬如酒水——有浓、有味。

  琐碎平淡来去匆匆的的人过日子,象摺皱一样被熨平熨展;象干花一样,用眼睛闻、用心看;一口一口用想象品着……

  等谁,却不看对象;等待,却不看时间。在乱糟糟之中,用习惯的、而不是用功利和意义的程式联缀着时光和生活。

  这或许就是颓废?

  如果是,那么可以说,颓废是极有文化品位和人文积淀的旧书社、老房子和黑白电影院。“这种文化以个人的方式存在着,它经常就呈现为颓废的情调”,“长期为人们忽视,为政统文化排斥的东西”。“这种自虐性的、个人化的被延搁了快感高潮的美学,与集体性的狂欢相对立,……它像精神病一样被界定为异类”。


  都市,如旧上海的都市,就像100年历史的南京路,那是伴随着殖民化过程、由乡土中国向都市中国变迁的文化堆积,情调杂陈,层层叠叠。——哪里品平得完啦。

  薄而沉重的都市文化,幽拘在旧房子的楼梯和走廊间。

  都市,最起人气之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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